夏夜的闷热在暮色中逐渐消散，远处传来零星的爆裂声，像是谁在黑暗中敲响了玻璃珠串。我仰起头，看见天际线处泛起一抹橘红色，那是第一朵烟花升空的信号。夜风裹挟着硫磺的气息掠过鼻尖，我忽然想起童年时总爱追着父母跑，看他们点燃的仙女棒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，那时的烟花仿佛比现在更近，也更亮。

暮色渐浓时，天空开始被星星缀满。但真正点亮夜幕的，是那些从人间升起的彩色光点。它们有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，有的似悬停的萤火虫群，最震撼的当属"礼花弹"腾空而起的瞬间——整片夜空骤然炸开金红相间的瀑布，碎屑如流星般坠落，将天幕切割成流动的油画。邻居家的孩子搬来竹椅，裹着毯子守在阳台上，他们的眼睛随着光点移动，仿佛在捕捉某种转瞬即逝的奇迹。

这种对烟花的痴迷，或许源自人类与生俱来的浪漫基因。在江南水乡的古镇里，每逢元宵节，家家户户都会在青石板路上摆满烟花摊。老人们说，宋代已有"炮仗"的记载，而真正的烟花艺术，是明代随着火药技术革新才真正绽放的。那些用竹筒、纸壳包裹的硝石与硫磺，经过匠人千次试验才形成的精密结构，让升空、爆炸、飘落都成为精确计算的舞蹈。我曾参观过烟花工厂，看到工人们用游标卡尺测量引线粗细，用分光仪校准色彩配比，这种对完美的追求，与敦煌壁画中飞天衣袂的褶皱纹样异曲同工。

然而烟花的美丽总是伴随着短暂。去年除夕，表姐在放烟花时被火星烫伤手指，她哭着说："明明还没看到最漂亮的那朵。"这让我想起《古诗十九首》里"盈盈一水间，脉脉不得语"的惆怅。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刹那，既是对过往的告别，也是对未来的隐喻。就像敦煌莫高窟的壁画，那些用矿物颜料绘制的莲花与飞天，历经千年风沙依然鲜艳，恰似烟花在记忆中留下的永恒光影。

子夜时分，最后一簇烟花在云层中绽开，像把银河揉碎了撒向人间。人群爆发出欢呼，但很快又陷入寂静。我忽然明白，烟花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它有多璀璨，而在于它让无数人同时记起某个共同的时刻——或许有人想起故乡的祠堂，有人想起离别的车站，有人想起童年偷藏的糖果。这些细碎的瞬间被烟花串联成星河，照亮了每个孤独灵魂的归途。

天将破晓时，最后一缕硝烟消散在晨光里。我摸着口袋里被烟花烫出的焦痕，突然觉得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。原来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，当我们学会凝视时，就能在记忆里永恒定格。就像敦煌藏经洞的经卷，在幽暗的洞窟中沉睡了千年，终被现代的光束重新照亮。